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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林华 李光文|随笔《与鸟为邻》

2019-11-26 03: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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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或许,村居的一大妙处是耳根清净,睡觉无须捂耳朵,也不用掩窗帘,更不必提防喇叭噪声的突袭,霓虹光影的搅扰,只需与清风明月坦诚相见,伴着虫吟蛙唱入眠,就能陶陶然睡至日上三竿,在鸟语声声中醒来。

  倘若能朝日就着晨光,蜷在被窝里听百鸟婉转,那无疑是一大福分。于是,不少热爱生活的朋友为听鸟语,可谓竭尽心智,要么在阳台上挂鸟笼,屋顶上支鸽棚;要么驱车公园鸟市,或露营山林野地。

  而我则痴人有傻福,家靠大青山,听鸟观鸟全凭大自然恩赐。因此,既不用考虑养何种鸟,也勿需折腾如何购鸟笼,备鸟食,更不必费功夫去调教。只要 心生听欲,尽可以支棱着耳朵,与草木山石、清溪山泉一起,坐享画眉、伯劳、黄莺、八哥的清音,倾听麻雀、燕子、喜鹊、乌鸦的聒噪。因为,节令一到,这群自 学成才的歌者,就会高踞屋檐枝头,或流连坡头崖畔,破嗓放歌,长吟短咏。让整个村庄,淫浸在湿漉漉的鸟叫声里。

  当然,这一切得益于家乡的风物形胜。老家野马川,两山夹一川,倒流河从坝子中部潺湲流过,这种依山傍水的格局,促成两岸人家皆山环水绕。前有水田千亩,后倚青山数峰,如此环境,自是鸟类理想栖息之所。得此“近山识鸟音”之便,与鸟为伴就不足为奇。

  我家小屋背倚山丘,面朝大河,所依傍的山,名叫生机坡。此山高不过百米,满山黄土,四围是树,山顶密布修杉,冠盖翠碧,如绿云掠空。密匝的枝丫 间,常有老鸹营巢,一年四季“哇——哇”之声不绝。尽管它们嗓子嘶哑,音色单调。但正是那一声声不同寻常的聒噪,给寂然无声的山村,注入了些许喧哗与骚 动,也让乡村暮霭的黄昏,有了一抹亮色。

  沿山势下延至半山,是一片樱桃林。时下,樱桃林里已少了“春果第一枝”之实,仅作为一种绿化树,被乡亲们广泛栽植,成为包产地的忠诚卫士。因其 易栽易活,人们为补白地块,明晰地界,往往在外出务工前,顺手擗些枝条,扦插土中,不用施肥浇水,修枝整形。三两年,便葱茏一片,花团簇簇,果实累累。由 是,近些年,被樱桃树占领的生机坡,早已绿意盎然了。当然,正是这种草率的绿,为众多候鸟营造了栖居环境。由是,每年从春末至深秋,总有无数灰鹳白鹭,天 鹅野雁,结群而来,在这里筑巢产卵。白天,它们流连倒流河畔,在田间湿地展示“漠漠水田飞白鹭”的诗意。夜晚,则栖居林中,嘤嘤而鸣。再现《诗经》“集于 灌木,其鸣喈喈”的场景。众鸟恒常的晨啼暮唱,就成了村庄作息的钟摆。整个村庄,也成了众鸟巡回表演的舞台。尽管观众听众,多是些靠山墙晒日头的长者。然 而,正因为他们的存在,才咀嚼得出《诗经·豳风·七月》“春日载阳,有鸣仓庚”的欣喜,听得懂王安石《菩萨蛮》“何物最关情,黄鹂三两声”的内蕴。

  过了众鸟集聚的樱桃林,向下绵亘几绺坡地,便是梯田和村庄。我居住的村子不大,二十来栋民房,沿渠畔沟埂纵向排开,两边各抵山翼,恰似一个个周 易卦象,散落在山坳里。在这些错落的村舍间,夹杂着明晃晃的稻田,碧阴阴的菜畦,疏落有致的花树。诸多景致被白亮的水泥路,溪流潺潺的沟渠,蛛网般牵连缠 绕,共同构织成水汽蒸腾、生机勃发的村庄。乡亲们或在屋侧栽修杉翠竹,或在院前植桃梨李杏,或在路畔搭豆棚瓜架。如此,恋家的麻雀、鸽子,寄居的燕子、喜 鹊,才固守村庄,在庭院里安家筑巢,扇翅亮嗓,叽啾鸣唱。

  邻居老刘一家,日子过得殷实。不但房子大,院落也宽敞,屋前间植着七八株丹桂和塔柏;房后则栽了一排桃李和枇杷树,院墙下垒着一排花池,绿篱齐 腰;猪圈边有两株老核桃,干粗如柱,冠盖擎天,硕果盈枝。房子为传统样式,四列三进,一进两间。左边一列是二楼瓦顶,其余两列,皆一楼一顶平房。作为庄稼 人,如此建房,自有其智慧。瓦房高过平房,屋顶留两面水,墙体中部支一排圆木作楼枕,再铺上木条竹块,就成了炕楼。靠平房一侧,留出楼门通道。平房往右, 直通猪圈。秋收时节,稻穗、豆秸、杂粮,由中部楼梯运入,堆码平房上。晴天,就地摊晒,脱粒收贮;雨天,则搬进炕楼烘烤。脱粒后的秸秆,丢进猪圈,造粪积 肥。因有瓦舍、楼房、大树、绿篱供鸟栖息,又有稻草麦秸,玉米谷粒供鸟儿叼啄,老刘家院子,自然成了鸟儿们的乐园。

  麻雀、鸽子和喜鹊是老刘家的常住“居民”。一年四季,麻雀总巢居瓦楞沟里,时时探头探脑,叽喳叫唤。除食物丰盛的季节,到野外觅食外。其余时 候,它们总是集群在平房墙上,用圆圆的脑袋窥视炕楼,伺机从楼门下的缝隙,一个个雀跃而入,轮流偷食。而鸽子则更贪婪,每天黎明,它们总是最先拍着翅膀, 捎带出呼呼风声,集体在笼里“咕咕咕”鸣叫,公然向主人讨要自由,索取吃食。直到老刘打开笼子,撒上玉米粒,它们悉数抢啄一空。这才忽忽展翅,在村庄上空 翱翔回旋。

  相较而言,众多鸟邻居中,喜鹊最为安静,也最清高。它们常常高踞核桃树顶端,一家子挤在粗枝搭成的巢里,极少露面。许是生息高处,抑或习性使 然。它们喜欢深居简出,落落寡合,悄然离巢或归家,极少侵扰邻居。因而颇具君子气度,也最招人待见。只有久雨初晴的日子,偶尔会瞧见它们穿着黑亮长衫,混 搭着白色袍褂,踱着优雅的步履,在野地里散步觅食。每每此时,多半会赢来人们的赞许,尤其是天朗气清,霞光万丈时,它们在核桃树上,发出响亮的“呷呷呷” 声时。院子里的老刘,必定眉开眼笑,一边摇晃着怀里的孙子,一边念叨:“鸦雀呷呷呷,有客到我家,今天煮腊肉,明天推豆花……”

  乡村候鸟中,自然少不了燕子。每年春末夏初,总有燕子飞来村中,在屋檐下营巢。它们的巢比麻雀窝坚固,比喜鹊巢精致。先是就近衔来稀泥草茎,和 上唾液,在天花板上黏结泥巢。再衔来细草、羽毛、布纱、树叶等,对内部进行“精装修”。乔迁新居后,夫妻俩分工明确,心无旁骛地繁育后代。老刘家阳台下的 燕子很特别,个头要比普通燕子稍大,腰部为栗黄色,细看有细小的黑色纹路,身材紧凑而矫健,飞行速度极快,一闪翅,如弹丸离膛,倏尔不见。这种燕子叫金腰 燕,也是家燕。它们每天猎捕青虫蚊蝇之余,也会飞进老刘家炕楼,偷啄些稻谷麦粒。当然也常常站在檐前的光纤电缆上,左顾右盼,梳羽啄毛,啾啾鸣叫……到了 盛夏,四只雏燕也叽啾着出巢。先是一只只跟着父母飞,后来是单飞,再后来,竟然全部失联,没了踪影,独留一间“华屋”,闲置在天花板上。每每让人心生空落 之感。可老刘却说,这窝燕子,明年保准还来!

  明人陆绍珩曾在《小窗幽记》里,纂辑过如此韵语:“与梅同瘦,与竹同清,与柳同眠,与桃李同笑,居然花里神仙;与莺同声,与燕同语,与鹤同唳, 与鹦鹉同言,如此话中知己。”而僻居乡村的我,虽不能与鸟们同声同语,同唳同言,却不期然间,与之为邻。即便不能引为知己,但至少也算得上与它们幸福的邂 逅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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